character

教我髒話的三伯父過世了，或者說，死掉了。

三伯父教我髒話的方式很特別，隔著四道牆壁，三伯父在隔壁的三合院，他的家是西廂，他們那邊的東廂是五伯父家，我家在五伯父家旁邊，我可以很清楚地在我家，聽見三伯父在幹譙。

通常是譙三伯母，也許吧，或者只是口頭禪？也許也有罵過他兒子？反正我就這樣學會了。大概是「幹恁娘」、「塞恁娘」、「幹恁娘即敗」、「塞恁娘老即敗咧」。回想起來，三伯父似乎比較少罵「靠北」、「靠腰」。而是以「幹」開頭的垃圾話為主。

三伯父也不只教我髒話，三伯父大概是我們庄裡象棋最強的。

據說很久以前，庄裡曾聚資湊錢，讓三伯父去象棋比賽。我不知道，但三伯父就是超強，而是大家公認的強。

三伯父的對手是四伯父，通常都在四伯父家，擺下棋陣，十來分就可以殺一盤。雙方都對彼此非常熟悉、非常了解。不管是起手式，甚至接下來的幾步，雙方簡直是自動駕駛，大概下到六步之後，雙方才會停下來思考，尋找能突破對方棋陣的破口。

我就在旁邊看，大概看了幾十輪甚至百來輪吧。我的棋力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。

三伯父死了，我是昨天早上上班前去上香的。昨天禮拜三，伯父明天，禮拜五出殯。

昨天早上六點二十分，我穿著西裝褲、黑白愛迪達POLO衫、勃肯羅馬鞋。走到隔壁三合院，靈堂旁一個少年正在滑手機。「敖早！」那少年跳了起來，看了我一眼，點了根香遞給我，我接過，看著三伯父的遺照，低下頭閉上眼默念著：「阿伯，你走了。你一生結束了。希望你一路順風。」我張眼，把香遞給少年，「多謝」，我和他他和我說。

三伯父死了。據說他服役時剛好在金門遇到八二三炮戰，回來後有每個月領到政府發的慰問金（？）。八二三炮戰耶，真是活過歷史、活在傳說中的人物。但就是教我髒話、象棋，曾經每天都會遇到的長輩。

遺照裡的三伯父，看起來非常遙遠。他的「幹恁娘即敗！」聲響還在我耳際迴盪著，舉棋大力砸下棋盤，啪地一聲，「將！」，那畫面也還印在我腦海裡。

再見了，三伯父。一路順風。